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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死你的温柔
发表于:
2009/04/24 11:42am
“壳”中的居民
在黑暗中。
与夜晚的黑暗不同,这片黑暗并没有纵深感,而是被封闭起来的黑暗。
响起了厚重的门被慢慢打开的声音。
光射了进来——不,那虽然并不能被称为“光”,可是对于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这微弱的光亮就像是火花一样耀眼。
“不要!求你们了,放了我吧!”
一个年轻男子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并没有人回应他。
凯姆蹲坐在黑暗中,默默地数着脚步声。进来的有三个人,凌乱的脚步声属于这个年轻的男子,其余两个人的脚步声中没有一丝凌乱。
“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如果你们想要钱的话,多少都没问题……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所以……”
咔嚓,黑暗中响起了铁锁被打开的声音一这就是将年轻人带到这里的两个男人的回答。
“不要!放过我吧!拜托,求你们了!你们让我千什么都行!”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好像是一堆肉摔在地上,骨头还发出了吱嘎声,摔倒在地的声音、扭曲的惨叫,然后——咔嚓,铁锁再次被锁上。
在斜对面,凯姆判断出那个年轻人被关进的“壳”所在的位置。人一旦被关进这个连天窗都没有的“壳”里,听觉就会变得敏锐起来。
“不要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从叫声中,甚至能想象得出那名少年尚且残留有稚气的脸庞。可能只是一个在街上随处可见的小流氓罢了,他在外面肯定是蹬着一双小眼睛,走路时则是趾高气昂,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两个男人最后默默地迈着整齐的脚步离开了,厚重的铁门被打开,随后又被关闭。
被留在黑暗中的年轻人开始还在大声地恳求着,当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时,随即便开始恶毒地诅咒起来,最后又变成了呜咽。
“安静点!”
从深处的“壳”中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无论你怎么嚷嚷都无济于事。要学会适可而止,小伙子。”
他是并列排在黑暗中的十几个“壳”中,年龄最大的人。当凯姆被送进来时,那个老人就已经在这里了。规劝不停吵闹的新人,并使其平静下来,永远都是这个老人的职责。
“如果有哭的工夫,我劝你还是闭上眼睛吧。”
“……哎?”
“像品尝糖果一样,去回想你在自由世界中的那些事情。”
从周围的“壳”中传出了强忍着的笑声。
凯姆也忽然放松地附和着,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虽然排列在黑暗中的“壳”应该已经佳满了人,可是能够听到的笑声却非常稀少。这也就是说——“壳”中的居民们几乎已经丧失了笑的力气。
“喂,小伙子。”老人教诲般地继续说道,“你会感到慌张也是很正常的,还是快点觉悟,冷静下来吧。
“不然的话……”老人的语气变得有些强硬,“你只有死才能被那些家伙从这里拖出去。”
昨天就是这样。
从这个年轻人所在的“壳”里,之前的居民被拖了出去,那个男人从三夭前就开始不停地放声大笑,两天前大家都能听到他用头不停地撞击“壳”的墙壁的声音,不过很快就停止了……然后就沉默着被拖了出去。
“听好了,小伙子。要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被黑暗所吞噬。闭上眼睛,试着想象外面世界的景色,尽量去想那些非常开阔的场景,比如大海、天空,一望无际的草原也可以。尽情的回忆、想象吧,那才是在这里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他对新人所说的话,永远都是这些。
可是,年轻人却夹杂着哭声怒吼道:“别开玩笑了!活下去!在这种鬼地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没有出口’的监狱!那些被判终身监禁的家伙就会被关进这里,每夭吃不饱饭……到最后只有死!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吧?我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了!”
怒吼声再次变成了呜咽。
这也是大部分新人都会做出的反应。
没错,这里就是监狱。所谓的“壳”就是一个个带有铁栅栏门的单人牢房,被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在自已的葬礼之前是绝对见不到阳光的。
“肉体的死亡是没有办法的,但是小伙子,如果你的心先死了,那就什么都救不了你了。在你自己放弃之前,希望是不会消失的。”老人平静地说道,“这个体制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老人是个政治犯,作为一名反体制派的领袖,他在不停地与独裁政权抗争着,在一次失败之后被投进了监狱。
但是新来的这名年轻人根本没有工夫听这些,他在床上不停地翻滚、哭泣着。
这个男人也不会在“壳”中待上报长时间吧,快则数日——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月,他就会完全崩溃。
在黑暗中,就是存在着这样的力量。被夺去光明的刑罚,比一瞬间夺去生命的死刑更加残酷。
“哎呀,这个家伙也无法成为越狱的伙伴啊。”
老革命家笑了,不知是逞强还是真心话,可是周围的人却没有附和他的笑声。
明天早上——不,在黑暗的世界中甚至没有所谓的“早上”。睡着了,醒进来,当领取到下一份食物时,也许就会有新的冰冷的尸体,被默默地从其他的“壳”中拖出来吧。
“喂,现在这里还剩几个人了?”老革命家问道,“如果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就回应一下吧。”
“……听到了。”凯姆回应道。
只有一个声音。
“就剩下咱们两个人了啊,不久前还是满员的监狱,竟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革命家发出了沙哑的笑声。
“外面的世界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凯姆问道。
老革命家回答说:“大概吧,我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即便是发生武装政变或者革命都不奇怪。因为我的‘孩子们’是不会这样沉默下去的。”
停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你叫凯姆,对吧?凯姆,你有没有注意到,在前一段时间里,被关进这里的家伙突然一下子增多了?而那些人在正常情况下都不会被判作终生监禁的刑罚。”
“嗯……”
那个年轻人也是如此,他只不过是个小偷而已,他所偷窃的地方只不过是与掌权者有所关联的富豪家的仓库,于是就被关进了“壳”中。
“‘壳’里永远都是满员的状态。很快被关进来,很快就死去,然后用新人填补,他们再很快死去……”
那个年轻人也是如此,在被黑暗所包围的恐惧中,他脆弱的心很快就崩溃,最后好像看到了幻觉。
“妈妈,妈妈,我要去找你了。等着我,妈妈。”他像个孩子似的重复着,“妈妈,你在哪,你在哪啊?在这里吗?是不是在这里啊?”
年轻人用手剜出了自己的眼珠。
“我认为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得非常危险了,治安状况也变得非常混乱,为了镇压这一切,政府的管制很快变得非常强硬……正因为如此,‘壳’中的居民总是源源不绝地出现。”
那个年轻人也是如此。他将跟珠剜出之后,鲜血从眼窝里汩汨流出,还在不停地嘟囔着:“我做了些什么……大家……也都是这样啊……比我还坏的人不是还有很多吗?”
最后他终于气绝身亡。
“但是,现在这里竟然空了。凯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嗯……现在无论罪恶如何滋生蔓延,他们都已经无法控制了……”
“是的,现在也许在外面的世界中,国王的家族已经被吊死了。是革命啊,革命终于成功了。如果那样的话,咱们俩就能离开这里了。我的‘孩子们’会来救我们的。你只要再忍耐一会儿。”
凯姆默默地点了点头。
老革命家继续说道:“即便如此,凯姆,你真的很竖强。被关进‘壳’,被黑暗所包围,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平常心的家伙,还真是不多见啊。”
即便是凯姆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被关进“壳”中时,心里的确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在极其遥远的记忆中,就有一片这样的黑暗。被关进黑暗的恐惧所折磨的“壳”之居民的烦恼,自己好像在十分久远的过去就已经体验过了。
“之所以你的精神到现在还很坚强,凯姆,你也是革命家吗?”
“不……并非如此。”
只不过犯下了微不足道的罪过,被当作嫌疑犯而接受审讯,只是稍微表现出反抗的情绪,就被判作造反罪而投进了“壳”中。的确,这个国家的体制也许真的到了末路。
“算了,总之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希望在我们自己放弃之前,永远都在这里。”
老革命家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监狱果然很快就被攻破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年轻男子闯进了黑暗之中,“壳”的铁门也被他们砸开。
老革命家在他的“孩子们”的簇拥下走了出去。
不好!
凯姆想要把老革命家叫回来。
但是,没来碍及——可能是想要尽快亲眼目睹这个打破了旧体制的新世界吧,老革命家来到外面,睁开了眼睛。
此时正是傍晚。
虽然夕阳几乎已经落下,但这些光亮也足以灼瞎那双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
老革命家捂着双眼,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一下子跪在地上。
用手遮挡住眼睛的凯姆得救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遥远的记忆中,好像自己也曾经从这极其恐怖的黑暗刑罚中逃脱出来——大概就是从那时得到的教训吧。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曾经被投进监狱里。不,在那之前,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展开了这场无尽的旅程……
“孩子们”将老革命家围在当中,他却在用流着鲜血的眼睛四处寻找着凯姆。
“凯姆……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可我好像还是失策了……恐怕我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东西了……”
也正因此,他才要托付最后一个愿望。
“凯姆,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怎么样?革命成功了,人们是否变得幸福了,他们的睑上是不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凯姆放下手,慢慢地将眼睛张开一道缝。
放眼望去,大地上躺着无数国王军和革命军士兵的尸体,民众的尸体也堆积如山,母亲们抱着自己的孩子倒在地上。在旁边还躺着张开双手想要保护她们的父亲沾满鲜血的尸体。
“……怎么样?凯姆,告诉我!”
凯姆忍住叹息,说道:“从现在开始,请创造一个幸福的社会吧。”
于是,老革命家全都明白了。
“希望……还是抛弃了我们。”
“我知道。”凯姆点了点头,迈着步子离开了。
“你去哪?”
“哪都好……”
“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开创一个崭新的世界不好吗?凯姆,如果是你,一定能做到的。”
“谢谢你的信任,可我还是要走。”
老革命家并没有挽留执意要走的凯姆,取而代之地,将他在“壳”中不停重复的话作为临别赠言送给凯姆。
“希望……在我们自己放弃之前,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存在着……不要忘记这一点啊。”
凯姆继续朝前走着。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脚边一具少年的尸体上。少年在死时,眼睛由于恐惧而瞪得大大的。
凯姆俯下身子,轻轻地帮少年合上眼睛。
黑暗在成为极端恐怖的同时,也让人感到极其安心——凯姆在自己也想象不出的遥远的记忆中就知道了这一点。
掐死你的温柔
发表于:
2009/04/21 00:13pm
英雄
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功勋的英雄晋升为将军,带着无上的荣光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村民们像举办祭典一样迎接英雄的归来,大人们在白天就摆下了丰盛的酒宴,孩子们则得到了美味的糕点,甚至是支撑整个村子生计的牧场中的牛羊,不知道是被村子里不同寻常的气氛所影响,还是它们也在欢迎英雄归来,一个个也发出了更加高昂的呜叫,响彻了整个天空。
“将军,你是我们村的荣耀。”在欢迎仪式的开头,村长得意洋洋地发表着祝词,“咱们这个小村子里,竟然出现了一个这么大的英雄,真是让人感到无比自豪啊,就连我们的祖先也一定会感到高兴吧。”
对村长的言辞,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一起鼓掌喝彩。
“根据几天前军队正式发表的报告,在这次战斗中,将军一共消灭了敌军两千余人。”
广场上的人群顿时轰动了。
“试着想想,我们这个村子的人口还不足一千人,也就是说将军一个人就消灭了两个村子。我们真的应该庆幸将军不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万一敌军中也有像将军这样的人,那么我们现在就应该已经在山上的公共墓地中并排而眠了。”
虽然人群中的几个女人在一瞬间皱起了眉头,可那些喝醉了的男人们却一起哄堂大笑。
坐在舞台中央的将军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威严的胡须,台下并没有人知道这是他在感到困惑时的习惯动作。因为当他离开家乡参加军队时,还是一名不出名的小兵,也没有蓄起胡须。
“可以说将军是我军的栋梁,也是国家的救世主。虽然我听说将军在明天就要赶赴下一个战场,不过今天就请您在阔别多年的家乡开怀畅饮吧。”
说完之后,村长走下了舞台,紧接着村里最棒的男演员轻捷而又滑稽地登上了舞台。
“将军,小人有一事相求,不知是否可以。”
演员走到一睑讶异表情的将军面前,连忙跪倒叩拜。
“将军能否把您的爱刀暂时借给小人?”
虽然将军有些疑惑,但是在台下村民的鼓掌以及欢呼声中,还是把装饰有红缨和宝石的刀递给了他。
男人毕恭毕敬地用双手接过刀,说道:“哈哈,真是我的荣幸啊。”
随后他假装拿不动,步履躏跚地来到舞台的前面,将刀抽出了刀鞘。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来重现那场让将军名声大震的白刃战中,将军一连消灭十八名敌人的场面吧。”
在欢呼声中,这个男人用夸张的动作作为开场,不停地挥舞着刀。村民们都知道,将军不仅仅擅长谋略,即便是作为一名战士也是名震天下的。不依靠武器,最后还能用自己的手绞杀敌人,这对村民来说好像是一件无比自豪的事情。
“一个、两个……抽回刀,干掉第三个……从第四个人的肩膀斜砍下去,然后砍掉第五个人的脑袋……哦,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三个人一起冲过来了……真麻烦,让我用爱刀一下刺穿他们吧……”
全场的气氛开始沸腾起来,将军也十分放松地鼓着掌。
可是,他在拍了几下手之后,继续用手指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胡子。
“如果是你的话,能明白吗?那时的我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坐在舞台上?”
年老的将军喝了一口皮囊中的水,然后朝凯姆问道。他那引以为傲的胡子已经变得花白,证明那些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
凯姆默默地点了点头,将军慎重地继续说道:“越是了解战场的人……越是会这样。”
“家乡的那些民众,只是以善意来迎接地们的英雄。”
“啊,是的。他们这么做根本没有任何恶意,那些老实的村民们,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感到难受,那种情况让我坐立不安。”
斩杀了十八个人……
英雄的行为,被后世用数字传颂下去。
那一天,在台上用滑稽的动作挥舞着大刀的男人,一定很难想象那些在战场上被人砍杀的男人们的脸上会浮现出何等苦闷的神情,也无法体会被人用诅咒的眼神盯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吧。
“但是,这样也好。生活在和平中的人们,即便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也好。为了让他们的生活远离战争,所以才会有我们的存在。是这样吧?正因为有我们在前线奋勇杀敌,那些被我们所守护的人才会无从了解战场上的血与火。如果不相信这一点的话……那么人们互相残杀的意义又在什么地方呢?”
凯姆没有回答。年老将军的话既非肯定又非否定,此时将军在精神恍惚地看着自己所率领的“部队”。
“你叫凯姆吧,你恐怕也在战场上杀过数不清的敌人吧?”
“……的确是难以数清。”
“果然如此。你的动作没有一丝漏洞,这是只有在战场上才能锻炼出来的。如果不是无数次从战场上生还的话,你根本不会拥有这样的举止。”
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山路上驾驶运货马车呢?
如果继续被这样问下去,凯姆想一言不发地离开这里。
但是将军并没有继续盘问下去,而是非常放心地对着在山顶让马匹休息的凯姆微笑。
“我第一次上战场时才十六岁。从那之后,就一直在大大小小的战场上拼杀,最后爬上了将军的位置。最开始时,我记得每一个被我手中的剑所杀死的人的脸,即便我并不想刻意地去记,可他们还是会铭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并会在深夜变成梦魇,不停地折磨着我。我甚至陷入了一种错觉,好像无论怎么冲洗,我的脸上和手上所沾染的鲜血都无法消失,于是我一整晚,都在用河水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可是……”将军继续说道,“很快,我就习惯了这一切。与敌人战斗,不停地杀人……我的身体、头脑,甚至是内心部习惯了这些事情,这就是人啊,从此我再也不做噩梦了。杀掉那些敌人之后,马上就把他们的脸都忘记了。凯姆,你现在也是这样吧?”
“……可能吧。”
“这就是因果循环,如果不能习惯的话,人的心就会崩溃。但是一旦习惯了,人心的更深处可能也会腐坏。”
将军说完,转过头盯着正在休息的“部队”,然后又将目光投向山脚下,“就在那个时侯,我胜利地回到自己出生的村子……”
在仪式的最后,几个孩子登上了舞台。
“为了颂扬我村的英雄,孩子们将为将军献上比任何功勋都美妙的花环。”
主持人的声音使得会场再度沸腾起来。
从孩子们那里接受了花环并戴在脖子上时,将军开心地笑了——这是他登上舞台之后,第一次从心底发出的微笑。
“那么,接下来将由孩子们的代表上台宣读一篇特地为远离家乡在战场上奔波的将军所写的作文,为了歌颂他为我们村子所带来的和平!”
一个可能还在上学的年幼孩子,脸上带着紧张的表情,双手捧着作文纸,高声朗读道。
“我写下了最近最让我高兴的事情,我家的牧场买了很多牛和羊。前天,一头母牛生了小牛犊。我和爸爸也帮了忙,我们用稻草抚摸母牛的肚子。这样做可以使母牛的身体暖和起来,从而让生产变得顺利。牛犊在黎明前降生,虽然它的身体还是小小的,但却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我觉得小牛犊真的很厉害。我觉得它长大之前,还能看到很多麻烦的事情,小牛啊,快点长大吧!”
将军的眼睛里浮现出泪光。
“接下来是我最近感到最悲伤的事情,我的奶奶由于生病离开了人世。我慈祥的奶奶在病中应该很痛苦,可是她直到最后都一直在我的面前微笑。奶奶在临死时还让我握着她的手,我知道她就要离开我了,但是我想永远记住她,所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奶奶的脸。她直到最后都在对我微笑,所以我记忆中奶奶的脸永远部是微笑着的。奶奶,你会在天堂里看着我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眼泪划过将军的面颊。
仪式刚一结束,将军就离开了家乡,前往军队司令部所在的城市。
而且他给国王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还将爱刀赠送给了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
将军已经决定退职。
“即便是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当听到那个孩子的作文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啊,当一条生命诞生时会感到喜悦,而当一条生命消失时就会感到悲伤……这就是人类。我已经不再需要什么功勋,也不再需要能够觐见国王陛下的荣誉。我只是想重新做一个正常的人……因此,我一下子从村子的英雄,被当成了一个叛徒来对待。”
将军转过头看着凯姆,问道:“你也会把我当成一个从战场上逃下来的胆小鬼来嘲笑吗?还是说,你认为我是一个舍弃了爱国之心的男人来加以责备呢?”
凯姆平静地微笑着说:“哪个都不会的。我认为虽然你的决定作为一个军人来说是错误,的但是作为一个人却是非常正确的。”
将军轻轻地摸着花白的胡须,“我的习惯已经变了,最近当我想到害羞时就会摸自己的胡子。”
两个人四目相交,互相微笑着。
“那么,休息结束了。”
将军说完,站起身来。
“喂,之后是下坡。再加把劲,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村子。”
将军对“部队”发号施令。
年老的将军所率领的是由三十头羊组成的,绝对不会夺走任何生命的“部队”。
“凯姆,有一天你还会返回战场吗?”
“……不知道。”
“现在放羊的生活让我很满足,那天的决定,我一点都不后悔。”停了一会儿,将军继续说道,“如果这件事能给你一点启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羊群也悠闲地重新组成队列。
将军伸了伸懒腰,然后将右手举过头顶,朝前面挥去。
“很好,我们出发吧!”
曾经在战场上指挥过几万士兵的将军所发出的洪亮的声音在群山间回荡着。
掐死你的温柔
发表于:
2009/04/21 00:13pm
再见,伙伴
虽然十分俊俏,但还是可以透过表情读取到这个男人的真实想法。
有些懦弱、胆小,而且很和善。
在他尽量想要装出一副郑重的样子而瞪大眼睛之后所表露出来的笑容中,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可爱和亲近。
所以……
“到此为止吧。”
凯姆重复过很多次。在酒馆的高脚椅上,在打工赚钱的采石场中,或者是通往市场的石板路上。
“为什么啊,大哥?”
每当这时,何塞总是会发出抗议。他称呼凯姆为“大哥”,明明没什么事,可一有空就喜欢在凯姆身边转悠……所谓的与人亲近,就是这个意思。
“喂,凯姆大哥,当你离开这里时把我也带上吧,求你了。”
明明已经能够独立胜任工作了,可还是像个孩子似的死乞白赖地要求着。
“漂洋过海,穿越大陆,继续自由自在的旅行……光是想想就能让我心潮澎湃了。”
他的眼晴闪耀着孩子一般的光芒。
“我一直憧憬着能够成为一名大哥这样的旅行家。喂,求你了,大哥……带上我吧,如此憋屈的乡下小镇,我已经受够了。”
他拉住凯姆的手,像个孩子一样纠缠着。偶尔还会回望那些路人以及聚集在酒馆里的人,并毫不掩饰地皱起眉毛。
“因为大哥是从其他城市来的,所以能够明白吧。这个小镇只有悠久的历史,其他的可以说根本不值一提。你看看那些本地人,都是一群没有抱负的家伙。只知道平凡苟且地度日,这对他们来说就是生活的全部。简直太差劲了,如果让我一辈子都待在这样的地方,我的心都会发霉的。”
没有抱负——凯姆并不这么认为。与被称为“古都”的小镇具有历史气息的街道极为相衬的是,镇上的人们举止落落大方,性格恬静温和。并没有那些总是和欲望与危险联系起来的野心,仅此而已。
土生土长,并没有离开过家乡一步的何塞,对其他的城市根本一无所知。
有的城市被一条河所分隔,原本统一的两岸现在互相憎恶,甚至爆发了激烈的交战;有的城市中的居民饱受饥荒之苦,为了抢夺有限的粮食而大打出手;还有的城市由于经济繁荣,被欲望所驱使的犯罪横行;有的城市被追求财富的居民所抛弃,变成了一个只有废弃房屋的荒城;还有的城市由于忽然出现的景气而聚集了一大批外来人口,一下子变成了不夜城。
凯姆在漫长的旅途中,曾经见过数不清的城镇。
因此有着自己的想法,而且他想将这种想法传达给何塞。
“这里是个很不错的城市。”
但是何塞却好像并不愿意听到自己的家乡受到赞扬,回答说:“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这个城市真的很不错。”
“根本没那回事。”
“奢望是根本没有止境的。”
“这并非奢望,大哥你只不过才来了半年而已,还不了解情况。你能够体会自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囚禁’在这里的我的心情吗?真的很无聊啊,我已经受够了,厌烦了。”
何塞想说的事情,凯姆完全明白。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做梦都想体验到你所谓的极其无聊的平静生活,哪怕一次也好。”
“……那个,也许吧。”
“我觉得你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城市里。”
这个城市里,当晚上在旅馆睡觉时,不用小心地竖起耳朵倾听着走廊中的动静;年轻的女孩子单独走夜路时,没有必要在口袋里带一把防身的短剑;那些吃着简单却营养丰富饭菜的孩资,也可以开心地一直玩到傍晚再回家。
只要继续旅行就会明白,越是见过众多的城市,感触就越是深刻。这些对何塞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实际上是无比珍贵的幸福。
“但是,凯姆大哥……所谓幸福,就是实现自己的梦想啊,而不单纯是安心得过什么太平日子。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世上的呢?”
何塞并不是别扭地在强词夺理,而是认真而真诚地耵着凯姆询问着。
他是个率直的男人,凯姆也承认这一点。因为他正在茁壮成长,所以会在自己的故乡感到受拘束——这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命运,让他的心感到些许痛苦。
因此,凯姆冷淡地问道:“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早就已经确定下来了,那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然后要去哪?”
“哪都好,除了这里之外的任何地方。”
“到了其他地方之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还不知道。”
“如果一旦你没能到达自己心目中期待的城市,那怎么办?”
“我说了不知道,大哥,别说那些刁难我的事情。”
“这并不是刁难,而是必须要考虑的。”
“够了!像你这样的外来人,根本就无法理解我的心情。”
虽然生气地走开了,不过第二天早上,何塞仍然一脸暧昧的笑容,嘴里又开始“大哥、大哥”叫个不停。
何塞就是这样一个像孩子一般直率,不会发愁的家伙。
何塞有一个妻子。
青梅竹马的安吉拉——仍然保留有少女模样的年轻妻子。
安吉拉的肚子里产生了两个人爱情的结晶,何塞很快就要当爸爸了。
何塞的父母以及周围的邻居,都在为这两个即将从“年轻夫妻”变成“年轻父母”的人祝福着,并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但是,何塞对凯姆这么说:“真讨厌!”
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酒馆吧台的角落里。
“你不是要做父亲了吗?”凯姆问道。
何塞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勉强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像是要自己否认似的说道:“很高兴啊,孩子就要诞生了……怎么会不高兴呢。”
“但是……”停了一会儿,何塞继续说道,“凯姆大哥,你没有家人吧?”
“……嗯。”
“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孤独一身,浪迹天涯……”
凯姆只是苦笑,什么都没有说。
何塞将他的表情和沉默,根据自己的想法做出了解释,“果然很自由吧,一定是这样。没有任何包袱和枷锁束缚。”
“孩子会成为你的枷锁吗?”
“说白了……的确是这样。老实说,安吉拉的存在就是如此,我觉得父母只要上了年纪,也会变成负担。我每天都要为了安吉拉和孩子工作,养家糊口,抚养孩子,照顾老人……我的人生就这样完结了。所谓孩子的降生,就宣告着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凯姆没有点头,不过,也没有反驳。
还是保持着沉默——何塞仍然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他皱着眉说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天真,还不够成熟吧。”
凯姆什么都没说,何塞好像有些窘迫地移开了目光。
“很高兴。”这句话好像并不是对凯姆说,而是自言自语,“我和安吉拉有了孩子……我很高兴,太捧了。为了安吉拉和孩子,我要从现在开始更加努力地工作。真的,我发誓。相信我吧,大哥,我真的很高兴,我觉得自己必须开始努力了。”
“我明白。”
“但是……真讨厌啊,虽然高兴,可还是会感到厌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总是想抛开一切,逃到很远的地方去……”
“很诚实啊。”凯姆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
“你刚才说的不是‘旅行’,而是‘逃避’。”
这才是何塞的真心话。
何塞也只好勉勉强强地承认,“不过,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话吗?”
即便是稍微刁难的话也好。
比如“喂,何塞,当你说想要和我一起旅行,那时安吉拉的肚子是不是刚刚大起来啊?”如果这么说——何塞又会如何应对呢?
比如“喂,何塞,如果家人会成为你的枷锁,你为什么还会向安吉拉求婚呢?”这么问的话——何塞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比如“喂,何塞,如果你那么想要离开这座城市,根本没有和我一起走的必要啊,你可以一个人旅行啊。”这么说——何塞的眼神肯定会动摇吧。
但是,凯姆并没有刁难他,也没有那么多管闲事。
他只是饮尽了杯中的酒,说道:“回去吧。”
即便来到酒馆的外面,何塞还是不停地啰嗦着,好像想要罗列出在这个城市里度过一生的所有无聊之处。
夜空十分晴朗,天空中挂着一轮圆月。
“喂.凯姆大哥……拜托,当你离开这个城市时,一定要通知我一声。大哥还是应该有个旅途的伙伴吧?”
凯姆不想让这场对话又变得像往常一样兜圈子,于是说道:“你不是憧憬着孤独一人浪迹天涯吗?有伙伴的旅行可是没有孤独可言的。”
“不,因为……那个,也就是说……啊,对了,是这样的。我只陪大哥走一段,之后我就一个人继续剩下的旅程。”
“那你会成为累赘的。”
“我知道,那样的旅行很残酷,嗯,还有生命危险,我知道。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够刺激……”
“岂能把生命当儿戏!”
“……如果我成了你的包袱,抛弃我也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因为我已经有了抛弃父母、妻子和孩子的觉悟了。”
“唉……”凯姆叹了口气,只好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你会带上我吗?”
何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
“已经在这个城市住了很长时间,也差不多该出去吹吹风了。”
“嗯,对,没错。出去走走,吹吹风……那才是旅行者的人生呢。那么,什么时候出发?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是不是应该避开冬季旅行啊?那么,等到山顶的积雪融化时怎么样?”
凯姆指着挂在夜空中的月亮。
“哎?”何塞惊讶地抬头仰望夜空。
“月有阴晴圆缺,当它再次变成满月时。”
“……你的意思是……”
“整整一个月后。”
何塞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也许是想说“太早了吧”,他的脸上露出了即便是在抱怨时也没有表现出来的犹豫和困惑。
“大哥……一个月后,正是隆冬之时啊。”
“我知道。”
“在那时翻山越岭会不会有些太辛苦了?”
“你不愿意吗?”
“……没、没那种事。”
“如果不愿意,你可以不走。我将在下次满月之时启程,仅此而已。”
“明、明白了。大哥,我也去,绝对要去。”
下一个满月之夜……
安吉拉正是在那个时候生孩子。
一个月的时间像河水般流逝。
开始时,每当何塞看到凯姆都会说“我们约定好了哦,大哥”,可是当圆月慢慢变成弯月,他的话也开始慢慢变少。
最后当消失的月亮重新出现在夜空中,并逐渐变圆时,何塞不再缠着凯姆。甚至在市场中发现凯姆的身影时,他就会偷偷摸摸地混入人群之中,逃之夭夭。
凯姆注意到了何塞的这个变化,这正如他最初所预想的一样,这也是他所期待的事情。
一边辛苦地用手托着肚子一边在市场买东西的安吉拉,倒是露出了极其平静的微笑。
这张笑脸,不仅仅是何塞,任何人都应该会注意到。
年轻时的梦想就是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梦想绝对不会仅此而已。
还希望自己深爱的,以及深爱自己的人永远都能够奉福的徽笑——
这样的梦想,只有当人长大以后才会发觉。
终于又到了满月的夜晚。
一轮圆月照耀着空无一人的石板路。
凯姆已经整顿好了行装,坐在屋子里静静等待着。这时,气喘吁吁的何塞跑了进来。
他空着双手身上还穿着平时的衣服。
“大哥,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何塞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停地行礼。
“你改变主意了吗?”凯姆笑着问道。
“不,没有。我要走,我想和大哥一起走,只是……”
日落西山之时,安吉拉感到了产前的阵痛,虽然找来了城里技术最好,经验最丰富的产婆,可是孩子仍然没有降生。据说安吉拉有些难产。
安吉拉正在拼命地努力,我的父母正在祈求神明保佑。所以至少在孩子平安降生之前,我想待在安吉拉的身边。她说只要握着我的手就会感到安心,所以……我不能抛下她不管。
“我明白了”凯姆点头说道。
“所以大哥,拜托你,能不能再等我一会儿。等到孩子降生之后,我马上就出发,正如我们说好的那样,我绝对会走的。只是再稍等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他在说话的同时,双脚就像要马上回家一样,片刻不停地开始原地踏步。
“我知道了。”凯姆说道,“我会等到月亮升至夜空正中。”
“不,不需要耶么长时间,只要一会儿就够了。只要再等我一小会儿就好。”
“你不用着急。而且,我们再做一个约定吧。”
“哎?”
“当孩子出生之后,你要抱他一下。抱过他之后,再来这里,好吗?”
何塞一脸疑惑地点了点头,说道:“知、知道了……那么请你等着我!”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在石板路上越来越远,最后直到消失,凯姆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何塞就这样再也没有回来。
升至空中的满月已经开始朝西边落下,东边的天际开始慢慢露出鱼肚白,凯姆这时已经到达城外的山脚下。
只有一个人的旅程。
凯姆大哥!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能够清晰地想象到何塞不停地作揖道歉的声音,所以还是听不到比较好。
何塞那亲切的笑容,即便离开那座城市,却依然能够残留在凯姆的记忆里。虽然没能成为旅途中的伙伴,不过如果和何塞在一起,这次旅行中一定会充满欢声笑语吧。
“不过,这样也很好。”凯姆自言自语地说道,随即加快了步伐。
对于何塞没有遵守约定,凯姆并没有感到怨恨,也没有生气。与之相反,他想要祝福选择留在家乡,守护家人的何塞。对他自己来说,无法实现的梦想是多余的。
狂风吹过黎明前的山顶,孩子的啼哭声乘着风从城中飘来……凯姆笑了。
何塞大概会就此放弃离开家乡的梦想吧,或者为了掩饰自己的胆小,他会再去找一个“大哥”。
不知道,不知道也好。
在自己儿子出生的夜晚,他是无法开始旅行的。也无法用抱过刚刚降生的儿子的手去准备行装。仅仅是这样,何塞因此变成了一个成年人。
喂,安吉拉,你看啊。这个孩子在笑……
何塞看着孩子时的笑容,大概会伴随着凯姆一直到达下一个城市吧。
掐死你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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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2 11:13am
少女是被市场里的人们所讨厌的人。
在市场里开店的成年人们,都十分明显地表露出对未满十岁,脸上还留有稚气的少女的厌恶。
理由很简单——少女经常说谎。
“大叔,大叔,你们家被小偷给偷了。”“大婶,不好了!你店里的东西都从货架上掉下来了!”“喂,各位,你们听到那个旅客说的话了吗?山贼要来打劫这个市场啦……”
虽然都是些靠不住的谎言,可是被她不厌其烦地重复,最终大家都开始感到厌烦,也越来越生气。
“你也要小心点。”蔬菜店的老板娘对凯姆说,“因为现在市场里的人都不再相信她了,所以她开始将目标转移到新面孔上。像你这样的人,没准就会成为冤大头。”
也许的确如老板娘所说的那样。
凯姆是几天前刚刚来到这个小城的陌生人,从今天开始在市场里工作。
“那个孩子的父母在干什么?”凯姆一边将蔬菜从车上卸下,一边问。
蔬菜店的老板娘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后摇着头说:“那个……都已经不在了。”
“去世了吗?”
“她妈妈在四、五年前就去世了,之前还是个连感冒都很少患上的健康人,有一天突然就病倒了,然后就去世了。”
“……那孩子的父亲呢?”
老板娘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出门打工赚钱去了。”
少女的父母原本在市场里经营着一家杂货店,贩售一些杂七杂八的日常用品,几乎都是母亲一个人在打理。
母亲去世之后,店里的生意就在一直下滑,最后只能转让给别人。父亲为了还清债务,只能背井离乡,前往首都那种大城市去谋求赚钱的工作。
虽然他临走时说半年左右就回来,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一年了,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时常给朋友——裁缝店的老板写封信什么的,但是现在已经半年多没有音信了。
“那个小孩就独自等着父亲回来,其实也真够可怜的……”
少女现在住在市场里的人们共同使用的仓库里。
“市场里的人们都说要照顾这个孩子,在她的父亲回来之前,大家会像父母一样呵护她。”
“原来如此。”凯姆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眼前这个充满人情味的稍微有些胖的老板娘,生活在这个市场里的人们虽然不富裕,却都很善良。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会轻易雇用凯姆这个外来的陌生人呢。
“但是……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大家就全都厌烦了。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明明是一个正直而乖巧的女孩,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乖戾,一点也不可爱了。因为大家都觉得她很可怜,所以轮流拿东西给她吃,也会把一些穿旧的衣服分给她。但是她总是对我们说谎,大家就都受不了了,我们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也许是因为寂寞吧……”凯姆说道。
听了他的话,老板娘耸了耸肩,“好了,干活干活,可别偷懒啊。”
说完,又回到店里面去了。
凯姆正在店外将从车上卸下的蔬菜逐一分类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哥哥,你是新来的吗?”
正是那个爱说谎的少女。
“是啊……”
“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没错。”
“你是这家店的住宿佣工吗?”
“只不过暂时住在这里而已。”
“那么,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老板娘的话真是马上就应验了。凯姆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回应道:“什么事?”
“其实,这个市场里有幽灵出没。因为市场里的人怕产生不好的影响,所以都选择了沉默,但真的有幽灵哦,我经常能看到。”
“是吗?”凯姆故意装出很惊讶的样子。
他并不打算戳穿对方的谎言,反而想要跟这个小姑娘聊聊。在他无止境的生命旅程中,曾见过无数失去父母的或者被父母抛弃的孩子。那种被独自抛弃在广阔世界中的孩子们内心所感受到的悲伤与寂寞,对在永恒时间的长河中不停彷徨的凯姆来说是极为熟悉的。
“所谓的幽灵……是什么样子的?”
“是个女的,那个……我知道她的真面目。”
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由于无法忘记她那因患上流行疾病而去世的女儿,所以这个母亲也想要追随女儿的脚步,于是选择了自杀。就这样,她的灵魂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市场,四处寻找女儿的身影。
“好像很可怜哦。为了见到自己的女儿,所以选择了自杀,可是即使在另一个世界她们也没能相见。因此才会四处寻找,而且还会一边找一边不停地呼唤‘你在哪?快点和妈妈一起前往另一个世界吧’……”
少女用十分认真的口吻说道。
“很可怜吧?”说到这,她的眼角甚至还浮现出泪光。
也正是因为这样,凯姆才断定这些都是谎言。
就算蔬菜店的老板娘没有事先提醒他,只要知道少女的身世,就能判断出她这是在撒谎。
“为什么她见不到自己的女儿呢?”
凯姆一边将熟透的葡萄小心的收进木箱里,一边问。
“哎?”
少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既不在另一个世界,又没在这个世界彷徨……那么那个死去的女儿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凯姆并不想追问少女。
只是将这个悲伤的故事当成一个谎言,会比较有趣而已。母亲去世,接着又被父亲抛弃的少女内心的孤独,并不是一个无聊的谎言,她只不过必须用谎言来发泄罢了。
但是,少女却十分冷静地笑了笑,接着说:“你这么一说,还的确是这样。对啊,那个孩子去哪了呢?”
就在这里吧——瞬间,凯姆想要指着眼前的这个女孩。
不过少女带着笑容接着说:“但是,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出这个问题,大哥哥,你和其他人稍微有些不同哦。”
“……是吗?”
“嗯,的确不一样。”
用力点头的少女笑得更加灿烂,“我们也许会成为好朋友啊。”
凯姆也沉默着还以微笑。
这时,少女看到老板娘正要从店里走出来,于是急忙离开了。
当即将转过前面的街角时,她还回过头来对凯姆挥了挥手。在这个言行极其成熟的少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与其年龄相仿的幼稚表情。
从那天之后,少女每天都会趁蔬菜店老板娘不注意时,偷偷地来见凯姆。
当然,每次都是说谎。
“昨晚啊,我和妈妈两个人做了些饼干。虽然我想送给大哥哥一些,不过由于太好吃了,所以全都被我吃光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被山贼们抓走,但是爸爸赶去救我,还把山贼们打得落荒而逃,于是我才平安无事。”“我的家?山脚下那幢白色的大房子就是我家。大哥哥,你可能是外人还不知道吧,我家的房子是整个城里面最大的哦。”“大哥哥没有家人吗?只有你一个人?真可怜啊,如果能将我的幸福分给你一点就好了……”
都是些悲伤的谎言。
都是绝不能对市场里那些了解自己的身世以及现在生活状态的人们所说的,悲伤而又寂寞的谎言……
每次讲完,少女都会把手指放在嘴巴前面小声地说:“这些事情,绝对要向蔬菜店的老板娘保密哦。”
当然,凯姆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每当老板娘和其他人说起少女的坏话时,凯姆总是会默默地离开。
谎言和坏话,都是不可思议的东西,都不会因为有人说就会成立。而是因为有人倾听、帮腔,甚至是附和,谎言才能成为谎言,坏话也才能成为坏话。
其真正的含义就是,孤独的人是不会说任何人的坏话的。
谎言也是一样。
少女正因为有了可以撒谎的对象,才没有陷入真正的孤独深渊当中。为了守护住这份小小的——而又可悲的幸福,凯姆才会沉默地成为少女的倾诉对象。
某一天。
像往常一样来到蔬菜店门前的少女,不光防备着蔬菜店的老板娘,还时刻注意着周围商店的动静,小心地和凯姆说道:“喂,大哥哥……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吗?”
凯姆一边将蔬菜和水果从车上卸下,一边回答:“不,我并没有这种打算。”
“如果你攒够了钱,就会离开这里吗?”
“大概吧……”
“还没存够钱吗?”
凯姆转过头看着少女,苦笑着说:“只有一点而已。”
他也撒了个小谎,其实他用来旅行的费用还有不少,并不是因为缺钱才来这里打工的。
只是因为还没有确定下一个目的地,才会留在这里。没有目的的旅行,同时也是没有终点的旅行。
人生必须要有梦想和目的——这时贤者们说的。能够完成的梦想和能够达成的目标,人类有限的生命中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才会闪耀出光芒。那样的话,对于拥有无限生命的人来说,又该抱着什么样的梦想和目标活下去呢?
这并不是一场匆匆忙忙的旅程,不,应该说是无法匆匆忙忙就完成的旅程。也许,这些没有目的地的漂泊生活,甚至都不能被称为“旅程”。
“如果是我,只要存够两、三天的旅费就会离开这个市场。”
听她这么一说,凯姆只能沉默着苦笑。
如果对她说“我是为了你才留下的”,不知道少女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正是为了成为听你撒谎的听众,我现在才发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当这句无法说出口的话浮现在内心深处时,少女看了看四周,小声地说:“喂,大哥哥,如果你想快点离开这里,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
“偷偷溜进裁缝店,偷一些钱。在店里面的架子上有一个小壶,那里面放有很多钱。”
“……你是让我去偷东西?”
“没错。”
她随即一脸认真的表情盯着凯姆,说道:“如果裁缝店被小偷光顾了,也是很正常的事。”
少女说放进壶里的钱都是些不义之财。
“在我的朋友里,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她的妈妈去世了,父亲也到首都去打工赚钱了,所以只有女孩子一个人留在这里。父亲原本在半年前就应该回来接那个孩子,可是现在却失去了音信。”
这又是一个悲伤的谎言。
凯姆冷静地问道:“这件事和裁缝店的老板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着很深的联系,那个,实际上那个女孩的父亲一直都有寄钱回来,说是为了让留在镇上的女儿能过的幸福一些。还曾经写过几封信,说是在首都找到了工作,希望女儿能快点去和他团聚。因为工作太忙而不能亲自来接她,所以让她自己去那边,甚至还寄来了差旅费。但是那些信和钱,全都没有送到那个女孩的手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凯姆回答之前,少女就抢先说道:“她爸爸不应该将信件和那些钱寄给裁缝店的老板。那个人将钱全都私吞了。”
凯姆悄悄地移开了目光。
少女为了圆一个悲伤的谎言,又撒了一个更大的——而且十分伤人的谎。
这比任何事都要悲哀。
不过,少女又补充道:“裁缝店后门的锁头已经坏掉了。”
说完,没等凯姆回答,就快步跑开了。
“大婶!不好了!”
少女在第二天早上,跑进蔬菜店。
不是对凯姆,而是直接对老板娘说:“昨天晚上,裁缝店被偷了!”
她说是在深夜的市场里,看到几个小偷悄悄地溜进了蔬菜店旁边的裁缝店。
“是啊,是啊,真是糟糕啊!”老板娘苦笑着回应道。
“是真的!大婶,我真的看到了!”
“我说……孩子,虽然之前一直都在忍受着你的谎言,但是我现在已经受够了。我觉得像你这样说谎的孩子,即便是长大了也会成为小偷或者骗子,总之是不堪设想。我现在要开门做生意,所以你赶紧去别的地方玩吧!”
正在这时。
从外面的街上传来了“快来人啊!”的叫喊声,裁缝店的老板大惊失色地在街上喊着。
“有、有小偷!钱、钱、钱……我的钱被偷了!”
少女一溜烟地消失了。
这件事在市场里引起了骚动。
少女这次并没有撒谎,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可是,已经习惯了少女撒谎的人们的视线却发现了另一种谎言的可能性。
“喂,我说,所谓的小偷不会就是那个孩子吧?”
不知道是谁提出的这个假设,一下子就在人们之中流传开来。
“我也这么觉得。”“这一定是她的自导自演。”“如果是她的话,还真是有可能啊。”
“喂,我们去把她找来。虽然稍微有些粗鲁,不过只有问问她了。”
众人都没有异议。
几个人朝着仓库跑去,其他人就负责在市场里搜索。
“到处都没有啊!”“仓库里也没有!”“她一定是拿着钱跑了!”
回来的人们众说纷纭。
这时,凯姆终于明白了。
一直都在说谎的小女孩,最后终于说了一次真话。
“应该还没有跑远!”“对,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那个死小孩,这次一定要让她好看!”
群情愤怒的男人和女人们,纷纷说道:“对,让她好看!竟让辜负我们的一片好意,不可饶恕!”
凯姆挡在那几个想要追赶少女的男人面前。
“走开!别挡路!”
虽然是十几个杀气腾腾的男人,不过如果凯姆真想动手,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他们全部打倒。
但是凯姆只是轻轻地将一个装有金子的口袋扔在众人面前。
“被盗的那些钱,都在这里。”
“啊?”
“不好意思,钱……是我偷的。”
众人困惑的声音随即变成了怒吼。
凯姆高高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做任何抵抗,说道:“随你们处置,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蔬菜店的老板娘穿过人群,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需要钱,仅此而已。”
“你是想袒护那个小姑娘吧……”
女人的直觉果然很敏锐。
凯姆苦笑着,面向裁缝店的老板说:“钱都放在架子上的小壶里吧?”
老板用力地点头说:“果然是这个家伙!我的确是把钱放在了壶里!所以这个家伙的确是犯人!”
“……放在里面的,不光是钱吧?”
“嗯?”
“还应该有信,那个女孩子的父亲所寄来的信!”
“你说……说谎!别开玩笑了!”
“但是,的确有啊。”
“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有!信已经全都被我给扔……”
老板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可是,已经晚了。
蔬菜店的老板娘盯着裁缝店的老板问道:“等一下,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啊,没有,没什么……”
“你给我好好地解释清楚!”
众人之前还聚集在凯姆身上的目光,一下子都转移到裁缝店老板的脸上。
过了几天,从少女那里寄来了一封信。
收信人一栏上写着“蔬菜店的老板娘和二楼的大哥哥”。
信里面写着她平安到达首都,并且已经和父亲团聚。
不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
在比这个城镇大好几倍的首都,甚至连父亲的住址和工作单位都不知道,根本不会那么简单就找得到吧。
不过……
信上写着一句话——“我现在,很幸福。”
凯姆决定相信这句话。
人类是唯一会撒谎的生物。
为了陷害别人而说谎,为了给自己谋取利益而撒谎,还有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悲伤和寂寞吞噬而撒谎……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谎言,那么很多纷争和误解都会消失吧。
但是,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混杂着谎言和真相,人们才能学会“信任”这件事吧。
凯姆读完这封信,转过头看着老板娘。
一直在读着少女给自己的那封信的老板娘,刚意识到凯姆的视线,便好像很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
“这孩子可真是的,还写着‘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蔬菜店老板娘和市场里的各位对我的恩情’……真是的,到最后还是要撒谎。唉,这孩子……”
老板娘苦笑着说。
掐死你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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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2 11:08am
这个村子已经无法避免地将要成为战场。
已经翻过北面山坡的帝国军队,此时早已在村子的周边安营扎寨。
这个国家的军队也为了迎击敌人,陆续朝这个村子调遣。
大战一触即发……
周围被群山环绕的这个小村庄,在战略上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历来都是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这个国家的目的就是绝对不能让敌军占领这里,而敌军则将这里看作是为了获取整场战争的胜利而不可或缺的地区。经历了漫长鏖战的战争,就将在这一战中决定最终的胜负。
也就是说——双方只能一战。
这个过于单纯明快,而且无从替换的结论,即将把这个宁静的小山村变成战场。
军队已经对村民们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在战斗中,除了士兵之外的人只会成为碍手碍脚的累赘。
“那些家伙们应该会在深秋之前打起来吧。”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月……不,顺利的话甚至不用半个月就能发动进攻。”
“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吗?被牵连到就惨了,我们会毫无悬念地变成炮灰。”
“算了,那些家当什么的就不要带了。尽量减轻负重,跑得越远越好。”
“历代祖先们所守护的这片土地和家园,一旦开战就会化为焦土。”
“没办法啊,我们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在战争结束之前,我们都要忍耐。等到战争结束,我们再回来就行了。”
“总之,现在快逃命吧。”
“是啊,只有跑了。”
“只有生命是必须守护住的。除此之外的东西,还是不要过多奢望。”
“可恶,为什么我们会遇到这种事情。”
村里的居民们在找到自己容身之处后,都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当森林中的树木都染成红色的时候,村子里几乎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剩下的只有那些没有家人,也没有容身之所的孤独老人们。
后来,军队在与村子相隔几座山的地方修建了一个简陋的避难所,于是这些贫困的老人们全都翻山越岭地朝着那边进发了。
最后留在村子里的,只有柯特大婶一个人了。
凯姆第一次见到柯特大婶,是他作为一名佣兵和驻守村子的部队汇合不久之后的事情。
当部队在村子周围巡视时,发现一名妇女正在田里干农活,那个就是柯特大婶。
“喂!大婶,适可而止吧!”士兵们怒吼道,“快点逃走吧,待在这里可性命难保啊!再过两、三天,战争就要开始了!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快点去避难所!”
无论这些人怎么喊,大婶却仍然弯腰忙着手里的农活。
好像她并不是在收获什么。
如果说是好不容易种下的作物,想要在现在忙着收获,倒还可以理解。可是柯特大婶现在正在耕田,就好像早已忘记了战争迫在眉睫这件事。
“到底是聋了,还是精神不正常啊,那位大婶……”
队长厌烦地咂咂嘴,对凯姆说:“喂,新来的。去做点什么,就算是把她捆上绳子扔到避难所也好,不然放任着不管,早晚得成为咱们的累赘。”
极其傲慢无理的态度。率领军队的指挥官在面对战争即将打响之际,假如是个胆小鬼,那么态度就会变得十分蛮横与傲慢,因为他想掩盖住自己的焦躁和胆怯。
凯姆沉默着朝农田走去,虽然那些士兵们在后面喊:“我们先回去了。”但凯姆并没有回头。
这场围绕着这个小村子所展开的攻防战,应该不会花太长的时间,但是战况一定会极其惨烈。
因此,这个时候还在干农活什么的,完全是徒劳。无论如何精耕细作,无论投入多少汗水,农田最后一定会被士兵们脚上的靴子所践踏。来年的收成自不必说,就连这里想要恢复成之前那个宁静的村庄,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的时间……
凯姆刚一走进农田,柯特大婶就头也不抬地说:“别来妨碍我干活。”
她的语气和表情十分凝重,也许在和平时期,大婶顽固倔强的个性就是远近闻名的吧。
“你不打算逃走吗?”凯姆问。
柯特大婶不情愿地回答:“逃走之后又能怎样?”
“有一个避难所……”
柯特大婶冷冷地哼笑一声,“你是新来的吧?”
“是的。”
“那么你也许不知道避难所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可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地方啊,当兵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柯特大婶默默地伸出手,指着位于村子西侧,如同一座屏风般的险峻山峦。
“避难所是在那里吧?”
“不对,要越过那座山之后,再翻过一座山。上了年纪的人根本走不到那里。说是在那里修建了一个避难所,可是能够到达那里的人根本没有几个。所以,像我这样的老太婆还是不要妄想了。”
说完,柯特大婶不再理会凯姆,而是低头继续自己手边的工作,并小声地嘀咕道:“这个国家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如此……”
明显能听出她话中的愤怒。
但是,比起愤怒,还有更加深刻的悲伤。
“你不是正在巡逻中吗,快点回去吧。”
“不,可是……”
“如果你想让我前往避难所,那你就是在浪费力气。我不会取得,哪也不去。因为这里就是生我养我的村子。”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这里马上就要变成战场了。”
“我知道。”
“那么……”
“但是,那又怎样?”
面对对方的反问,凯姆再次无言以对。
柯特大婶看着他,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说:“你可真是个老实人,在当兵的人里算是稀有品种了。”
接着,她的表情变得稍有些和蔼,一开始的强硬态度也消失了,意外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一旦变成战场,就会有人牺牲,很多人都会牺牲。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当兵的……对我来说也有必须要做的工作啊。如果就这样把工作弃之不顾,只顾着逃命,这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那么,终归都要死,你就让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可以吗?”
凯姆陷入了沉默。这次的沉默并不是因为词穷,而是因为柯特大婶所说的那句话——“终归都要死”,这是一句凯姆绝对无法说出口的话,所以他只好选择沉默。
“那么,现在没事了吧。你快点走吧,我这还要接着忙活呢。”
“……你现在在干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
“不好意思,我不了解农活。”
柯特大婶笑着说:“看来当兵的都是一个样,只知道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对于这些养家糊口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句话中依然带着悲哀。
不过即便如此,但她对凯姆似乎多少有些亲近感,大婶接着说:“我这是在播种啊。”
小麦的种子——
在秋天播下的种子,跨过整个冬季所长出来的麦穗就会在春日阳光的照射下茁壮成长,并会在夏天将整块农田染成金黄色。
“每年当北侧的山峰顶端变成白色时,我都会这么做,所以今年也不能例外。”
在被军队践踏过的农田中,这些种子会生长出来吗,凯姆也不知道,不过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但是,柯特大婶却对那种不安的可能只字未提,还在不停地将田里的土地翻开,播下种子。
因为之前一直都这样做,所以今年也是如此——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婶就是这么告诉凯姆的,她播种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急躁与不耐烦。
可能是受到她的影响,凯姆也用平静的口吻问道:“万一,小麦没有生长出来怎么办?”
大婶回过头,毫不犹豫地笑着说:“那么,就明年继续努力啊。如果明年不行,那就等到后年,还不行的话就再等一年……只要不停地播种就可以了。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是如果不播种,就不会有任何收获,对吗?”
“是的。”
“无论是否爆发战争,我都会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情。”接着,大婶的语气变得无比坚定,“如果不这样的话,就连吃饭都会觉得没有味道。”
说完这句话,大婶脸上的皱纹都好像绽开了一样。
“那个……大婶,你生存的意义是什么呢?”
凯姆说道,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答案的问题。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呢?
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做的事情,又到底是什么呢?
一直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正因为不知道答案,凯姆才会一直彷徨在无尽的生命旅途中。
柯特大婶好像有些害羞似的说:“你的这个问题太难了,我不知道。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将收获的麦子碾碎,在秋天烤制出面包。用当年收获的小麦所制作出的第一个面包,可是极其美味的。我家的孙子每年都盼望着那个面包。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我今年也不能偷懒啊。”
“……我明白了。”
“你这个当兵的到底明白什么?”大婶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她的表情再次变得僵硬起来,而且再也没有露出笑容。
“那个大婶最讨厌军队了。”刚一回到营帐,几经在这个村子驻扎了半年的士兵告诉凯姆。
“难道是因为我们扰乱了村子的生活吗?”
“有一部分原因……不过那个大婶的憎恨有着更深层的原因。”
柯特大婶的家人都是在历次战争中去世的,她的丈夫死于四十年前的一场战争,在二十年前的某场战争中又相继失去了儿子和儿媳,而现在——听说儿子所遗留下的孙子也被送往前线。
“参加了哪里的部队?”凯姆问。
那名士兵耸了耸肩,说出一个战况最激烈的地方。
“还真是不幸啊……竟然被丢在那么可怕的前线,换作我的话,就算是会被处以极刑也要临阵脱逃啊。能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大概只有百分之五十吧……不,恐怕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如果孙子也战死,柯特大婶就变成孑然一身了,连品尝她亲手做的面包的人都没有。
“在她那个年纪,身边又没有人陪伴的话,真的很痛苦啊。我一看到那个大婶,就会想起远在故乡的母亲。我不想死在这个地方,也不想让家乡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凯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凯姆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点头的资格。
三日后——
战斗终于打响了,敌军的攻击比预想中的还要激烈,这边也只能用全部战斗力死守这个村庄。
凯姆孤身一人,脱离了部队。
他朝着柯特大婶的家走去。
大婶应该会像往常一样去田里干活吧。
她好像根本不惧怕战争。有着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不会被外界的事物所吸引的人,可以说这种人的内心十分强大。
凯姆承认这一点。
甚至比永生还要强大,凯姆深深地体会到了所谓只有一次的短暂生命的强大。
也正因为如此——
凯姆刚站在科特大婶的面前,便紧紧抱起她矮小的身体,强行将其带回家中。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你快放手!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工作!”
“我知道!”
“那么就快点放我下来!”
“我不想让你死。”
凯姆看着怀中的柯特大婶,接着说:“我想要让你在明年秋天,也能用刚刚收获的小麦烤制出美味的面包。”
说完,凯姆不再理会不停挣扎的大婶,将目光重新投向远方。
“只要还有能品尝你亲手做的面包的人,我就希望你每年都能烤制面包。”
大婶叹了口气,小声说道:“的确……你和其他当兵的不一样。”
说完,大婶笑了。
这场战斗持续了好几天。
傲慢而胆小的队长战死了。
给凯姆讲述柯特大婶故事的士兵也死了。
无数的战友都死了,无数的敌人也死了。
村子被战火烧毁,柯特大婶的小麦田也被践踏成一片荒芜。
顶住了敌军首轮攻击的凯姆等人,追赶着撤退的敌军朝北部前进。
之后,只留下了这座荒无人烟的村庄。
当季节从春天向夏天变换时,战争终于结束了。
虽然这个国家的军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过最终还是成功抵制了帝国的侵略。
村庄也在逐渐复兴。
正如柯特大婶说的那样,前往山那边的避难所的老人们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
秋天到了——
凯姆再度到访这座村庄。
刚看到在小麦田中播种的大婶,他的心里就涌现出一股暖流。
柯特大婶今年也在播种小麦。
明年、后年也都是一样,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停下来。
柯特大婶一看见凯姆,就从农田里走了出来,这是相隔一年的重逢。又年老一岁的柯特大婶的身体,好像比去年更衰弱了一些。
“好久不见了,你还没有战死啊!”
“……你好像也很有精神嘛,大婶。”
“我后来听说了你在我家门前战斗的事情,为了不让敌人进到我家里,你一直是孤军奋战吧。”
凯姆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问道:“今年小麦的收成怎么样?”
“不行啊,农田一旦遭到践踏,就怎么弄都不行了。今年的小麦是历年来最差的一批了,麦穗一点都不饱满啊,一株只够烤制一个面包……”
大婶的语气出人意料的爽快,她看着凯姆问道:“要不要尝尝啊?”
“哎?”
“我是说面包,我现在就要烤面包了,你要不要尝尝?”
“不,但是……”
凯姆有些困惑,而柯特大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困惑。
所以她带着平静的微笑说:“死了,我家的孙子。通知是在夏天时送来的。我一直盼着他能回来,然后再给他烤一个香喷喷的面包……”
接着,大婶好像想要鼓励陷入沉默的凯姆,“所以,你就代替他品尝一下我亲手烤的面包吧。虽然今年的小麦并不好,可能会比往年的面包硬一些……不过,如果我的救命恩人能品尝我做的面包,我想孙子也会感到高兴吧。”
柯特大婶的家人,全都被战争夺去了生命。
这也就意味着,再也没有人会每年都盼望着品尝大婶烤制的面包了。
可即便如此,柯特大婶还是说:“那么,你稍等一下。我这里马上就结束了。”
说完,就接着为在明年夏天能够收获小麦而播种。
因为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凯姆将嘴边的那句“我来帮你吧”咽了下去,而是静静地盯着大婶弯下的背影。
在秋天夕阳照耀下的大婶的背影,矮小得令人感到悲伤,也美得让人感到悲伤。
凯姆品尝到了刚刚出炉的面包。
用没有充分发育的小麦所烤制的面包,的确有些硬,而且干巴巴的。
但是,那是凯姆至今为止——以及此后无比漫长的人生中所吃到的东西中,最为好吃的面包了。
掐死你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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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1 05:51pm
生命的等级
城里正在流行一场可怕的疾病。
突然之间就会发病。不知道这种病毒的构造是不是和遗传因子及荷尔蒙有关,总之患者都是男性。一旦患病就会发高烧,而且还伴有剧烈的头痛,接着就会死亡。
不过,有两件非常幸运的事。
其一,只要曾经发病过一次,就不必担心再次患病,因为身体中会出现免疫病毒的抗体。
其二,有一种极为有效的药物可以用来治疗这种疾病。以生长在高原上的植物作为主要成分的药丸可以用来预防,甚至对患病初期的治疗都有着极为显著的疗效。
如果是这样……那么人们都应该很安心了吧,根本不必为这种疾病而担心。
可是,上天总是喜欢用讽刺的命运来捉弄芸芸众生。
作为预防与初期治疗特效药原材料的高山植物,其数量极为稀少,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濒临灭绝。
也就是说——药物不足,根本无法分配给全体国民。
不能拯救所有的人。
但是,也有因得到药物而获救的人。
“你明白吗?这其中的含义……”保卫首都的士兵一边在市场中巡视,一边小声问道。
这个名为道库的男子看上去十分稳重。
凯姆则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一条条小巷说:“是有顺序的吧?”
“没错。”道库点了点头,“特效药的分配有一个优先顺序……我们每一个人都被打上了‘对国家非常重要的国民’与‘普通国民’这样的烙印。”
首都警卫兵的特效药分配排名非常靠前,仅仅因为他们是“对国家非常重要的国民”。
“的确如此,如果我们都病倒了,那么首都的秩序很快就会变得极其混乱。我们必须要以健康的身体来守卫首都。喂,凯姆,是这样吧?这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着想啊。”
“是啊。”
“最先服下药物的是皇室成员,其次是守卫皇室的卫兵们。再其次是政治家集团,然后是掌管这个国家经济命脉的财阀以及警察、消防的那些人,接着是医生,再接下来就是我们这些保卫首都的卫兵了……最后才会分配给那些普通的民众。”
道库停下来想了想,然后问道:“凯姆,你是怎么想的?国民……人被划分出了等级这件事,是好事吗?”
应该不是好事吧。凯姆在心里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出回答。
可是,考虑到实际情况……
“这也是无奈之举吧。”凯姆只能移开自己的目光,小声地回答。
“无奈之举吗……”道库好像有些不满地小声说,“是啊,真的是没办法啊。”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这个市场里的人们已经知道关于疾病的事情了吧。”
道库点了点头:“是的,他们已经知道了。”
“被死亡的恐惧所驱使的人们,就算有一天发动暴乱也不奇怪。”
“的确如此。”
“正因为我们在这个城市里四处巡视,才好不容易确保了和平。”
“是啊……我知道。”
“如果我们也病倒了,人们反而会处于危险之中。既然不能给全体国民分配特效药,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考虑如何将这件事的影响控制在最小的限度。”
“凯姆,你说得真好,可以说是一个满分的答案,真是太完美了。”
道库说的话里明显带着刺。
凯姆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对方话中的刺并不仅仅是针对自己的讽刺,其中还包含了无尽的哀伤。
有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一边笑着一边从两人的面前跑过去,他们应该是从贫民窟跑来这里捡些烂菜叶的吧。
“喂,凯姆。”
道库指着远处孩子们的背影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
“那群孩子算是‘对这个国家非常重要的人’吗?”
凯姆无法回答,这是一个因为知道答案才只能选择沉默的问题。
道库用苦笑来应对凯姆的沉默,然后接着说:“凯姆,以你的理论来看,如果那些孩子因为患病而死去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比起那些孩子,我们这些警卫兵更有优先服药的资格。是这样吧,凯姆?你所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不是——这句话凯姆无法说出口。
再次接受了沉默的道库说:“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只不过……人,无论是谁,对另外一些人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存在。那群孩子也是一样,对国家的角度来看,他们可能只是一些贫穷的、碍事的家伙。但是对孩子的父母来说,他们是无法替代的、无论怎样都想要守护住的生命。是这样吧?”
真是个诚恳的男人啊,凯姆在心里暗想。
说不定……作为一名士兵来说,这种诚恳是致命的。
从城中的某处传来了洪亮的钟声,这是对巡逻士兵们的紧急召集通知。
好像是药物终于被送来了。
“我们回去吧。”道库重新打起精神,用开朗的声音说,“我们的生命获得了拯救,更要全力保卫国家,应该为了能得到那些难得的药物而感到高兴。”
带着无尽哀伤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凯姆的心。
道库在第二天和盘托出了逃走的计划。
“凯姆,有件事我只想和你说。”两个人在市场巡逻时,道库说,“我知道逃跑会受到严惩,而且也根本没有成功逃跑的自信,如果被抓住就会上军事法庭,一定会判处死刑。”
也就是说他已经有所觉悟,也正因为如此,道库才会想要把逃走的理由告诉凯姆。
“我并不是背叛国家与军队,只是……一定要把这个送出去……”
说着,道库摊开手掌,昨天分配的那颗药丸赫然就在他的手上。
“你没有吃下去?!”凯姆惊讶地说。
道库笑了笑说:“是啊,我成功的骗过了所有人。”
随即他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紧紧地握住那颗药丸。
“你要将这颗药丸送出去吗?”
“是的……”道库伸出手,指着首都南边的那座山峰说,“我的故乡就在那座山脚下,我的妻子和孩子都生活在那里。我的儿子今年才五岁,他从出生时起就体弱多病……一旦染病,绝对撑不过去。”
“所以……你要让他吃下这颗药丸吗?”
“这样做不对吗?”
面对道库的目光,凯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总是温文尔雅的男子,现在的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杀气。
“虽然我是一名守卫国家的军人,但首先我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说得再透彻一些,我是一个人类。对于我来说为生命划分等级的尺度并不是对国家是否重要。我只不过是想拯救一条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的生命。”
那个人就是他的独生子。
道库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浮现在眼睛中的那些鲜红的血丝就是觉悟的证据。
“如果我现在走,那么在明天早上点名之前就能返回兵营。只要让我的儿子吃下这颗药丸,我马上就回来。所以,拜托了,在此之前一定不要出什么乱子。”
“你一旦被捕就会没命的……”
“我不管,为了挽救儿子的性命,我愿意做任何事情,甚至是去死!”
“万一你自己患病了又怎么办呢?”
“那就是我的命运!”道库笑了笑,“人类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是作为一个人来说,至少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道库才会将这个计划告诉给凯姆。
“喂,凯姆,如果我被杀害或者病死了,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去我的故乡,告诉我的老婆和孩子——他们的丈夫和父亲并不是由于讨厌军队的生活才逃跑,而是为了守护比军队的命令更加重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宝贵的儿子的生命才逃走的……”
这才是他说出这件事情的真实目的。
面对微笑着的道库,凯姆什么都没有说。
他无法全盘接受道库所说的话,也并非是被对方的言论所说服,而是被一种超越理论的“生命”的力量——即便是在面对死亡的威胁,也想要守护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生命这种想法所压倒。“我会在市场巡逻的途中逃跑。拜托了凯姆,请你放过我,只要将目光投向其他地方就行。”
凯姆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
在这些拥有有限生命的人们的心中,总有一些是有着无限生命的人所无法踏足的地方。
凯姆是这样认为的。
两个人终于来到市场的尽头。
“那么,不好意思了……”
道库混进人群之中,朝着市场的出口走去。
就在这时,从小巷里跑出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正是昨天从二人眼前跑过,住在贫民窟的少女。
她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而且还在哭泣。
这时,少女发现了凯姆和道库,于是朝着二人跑来,并大声喊着:“军人叔叔,救命啊!”
“……怎么了?”
道库问道,少女好像对周围的人群十分警戒,拉着两个人的手跑进了小巷里,说:“我哥哥患病了!正在发高烧,浑身都在发抖!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凯姆和道库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的父母呢?”凯姆问。
少女边哭边说:“我没有父母!他们都已经死了,只剩下我和哥哥两个人相依为命!求求你,军人叔叔,救救我哥哥吧……请你们救救他吧……”
道库吞吞吐吐地说:“不,可是……”
他好像想要逃避,并求助似的看着凯姆。
凯姆蹲在少女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哥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就在刚才……我们还在捡菜叶,他突然就倒下了……”
是刚刚发病,也就是说特效药还有效。
只是,药根本不会分配给贫民窟的孩子们。
从这个骨瘦如柴的少女就能看出,她哥哥的身体状况也不会太好。病魔会轻易地占领营养不良的身体,并夺走他的生命。少女不会患病,但是即便不会受到病魔直接的侵袭,失去了所有家人的少女又会受到谁的保护呢……她的命运迟早会变得和父母及哥哥一样吧。
“军人叔叔,求求你们了……请救救我哥哥吧……求求你们了……”
大颗泪珠划过少女的脸颊。
凯姆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将手伸进挂在剑柄上的小皮囊中。
但是,这时——
“不要担心。”道库对少女说道。
他微笑着伸出了手,那颗药丸就在他的手心上。
“让你哥哥吃下这颗药丸,现在还来得及。”
虽然少女开始时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不过听到道库说“快拿着”,才提心吊胆地把药丸拿在手中。
“快点回去吧。”道库面带微笑地说。
少女如同一只小兔子一样跑了。
“军人叔叔,谢谢你!”
她一边哭一边好像很高兴地用兴奋的声音道谢,随即便消失在小巷的深处。
“这样真是太好了,凯姆。”道库耸了耸肩苦笑着说,“这样一来我就不用背上逃兵的污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停了一会儿,他好像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这样真好。”
说着还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应该会感到有些后悔。
万一故乡的儿子患病的话……这种后悔将会更加强烈。
不过道库却以轻松的口吻说:“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一个女孩子在我面前哭泣这种事的,我儿子应该会理解吧。”
他再次重重地点了下头。
“喂,道库……”
“我没事,你什么都不用说。”
道库打断了凯姆的话,眯着眼睛看了看少女离开的那条小巷,接着说:“生命是没有等级的,绝对没有!拯救眼前的生命,只有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我明白。”
“虽说救了一个贫民窟的小鬼,可是却对国家没有任何好处,或许反而是让一个累赘活下来了也说不定。如果是救了一个那样的家伙,应该还存在着更应该被拯救的人吧……等我回到兵营,也许就会这样去想了。”
说到这里,道库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面对凯姆说:“但是呢……”
他的语气一转。
“但是,凯姆……我是这么想的,拯救眼前的生命应该是作为人类的本能而与生俱来的。为了国家、为了国民、为了儿子……这些事情也许都是出生之后才学到的顺序。我无论是作为一名士兵还是作为一名父亲都是不合格的……但即便如此,作为一个人类来说,我觉得自己做得很正确。”
道库说完,没等凯姆说话就接着往前走。
而凯姆笑了笑,用招呼朋友一起去酒馆时的声音轻轻喊道:“哟,道库。”
“嗯?”
“你的东西掉了。”
“啊?”
这时凯姆的手仍然插在那个挂在剑柄上的小皮囊中——刚在停在中途的动作接着做了下去。
他从里面掏出的东西是一枚小小的药丸。
“哦,喂,凯姆!那个是……”
凯姆并没有服下药丸。
对于绝对不会被疾病夺去生命的凯姆而言,根本没有服下这个的必要。
当然,他不想把这件事告诉道库。即便是说出来,他也不认为对方会平静地接受诸如自己拥有千年生命之类的事情。
“道库,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拼尽一切也想要守护的生命。这些……都是极其美好的事情。”
凯姆像刚才的道库那样伸出手,说:“我真的很羡慕你。”
“不,喂,凯姆……可是你怎么办……”
“我没有家人。”凯姆微笑着说道。
脸上带着掺杂有落寞和温暖笑容的道库,默默地接受了那颗药丸。
“喂,道库……我会暂时仰望天空。如果你想回到儿子身边的话,就趁现在吧。”
说着,凯姆抬头仰望着蓝天。
不一会儿,就传来道库跑过石板路的声音。
“一定要活着回来啊,道库……”
凯姆对着天空小声说道,然后慢慢地迈开脚步,消失在市场熙攘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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